Chapter 03 栀子花开
外婆玩了半晌,也觉得乏了,把陀螺一扔:“不玩了。我要去睡觉。”苏嘉妮也习惯了,就挨着她在躺椅上坐下,轻柔地给她揉捏脖子:“外婆,我给你捏捏背,好不好?”
杜维安无论沈宁夏怎么样恶语相向,怎么样给他难堪,他都只静静地站在一旁,似一点儿也不介意,下次继续出现在外婆家中。沈宁夏实在不知道要用何种方式才能将杜维安从外婆身边,从自己的生活中赶走。渐渐地,她不得已接受了现状——偶尔回到家,杜维安就坐在自家客厅的小沙发里头。
沈宁夏坐上了公交车。由于这条是偏僻线路,每年也只有清明和农历七月的时候人流会比较多些。此时,已是太阳下山的时间了,所以偌大的公交车里空荡荡的,只有沈宁夏一个乘客。
说起抢杂志这件事,苏嘉妮依旧火冒三丈。明明她的手已经碰到杂志了,可有只手居然从她身侧斜斜地伸过来,一把拿起了杂志:“老板,我要这本。”
外婆自然不认识他是谁。每次来,杜维安都很恭敬地跟她打招呼:“外婆,我是维安。”但外婆转头就忘记了,有时唤他“黄先生”,有时又叫他“李先生”。孙婆婆也见怪不怪了,叹息道:“不用费力气去纠正她,反正过一会儿就不记得了。”
这么多年了,想不到他还记得她的生日。
好好的,也不知道怎么惹到她了!杜维安只得起身,跟外婆告辞:“婆婆,我下次再来看你。”沈宁夏掩上门,跟着他到了楼梯处:“杜维安,说吧,你想怎么样?不要拐弯抹角。我知道我斗不过你们姓杜的。你把你的目的说出来,我会尽量满足你,然后请你消失。”
唐一峰若有似无地一笑:“那就是我的问题了。”
沈宁夏推着轮椅上的外婆,一路给她讲解学校的景观:“外婆,这是我们学校最著名的凤凰湖……看,那里,那个高高的建筑是知耻钟,每天九点、十二点、 三点会敲响,提醒我们学生要珍惜每一分每一秒,不要虚度光阴……还有,这里,是我们的图书馆……漂亮不?这还是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建筑,英国人留下来的……”
苏嘉妮眼睁睁地看着杂志从她面前消失,赶忙出声:“老板,我也要这本。”“不好意思,这是最后一本了。这期杂志特别畅销。”
沈宁夏坚定地点头:“能。”唐一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几眼,不带一丝温度地说道:“从今天开始,你就是我的助理设计师。试用期为半年。”
蒸炒焖煮炖,沈宁夏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。沈宁夏先喂好外婆,哄她睡觉后,才与苏嘉妮喝着啤酒,大快朵颐。
听到有人唤,外婆缓而慢地抬头。苏嘉妮取出了陀螺,表演给她看:“看,好玩不?”外婆开心地笑了:“好玩,我要玩。”苏嘉妮递给了她,看着她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玩了起来。
想起早逝的母亲,沈宁夏红了眼眶沉默了半晌。苏嘉妮见状,便不敢提外婆方才记得她的事情了。
当天沈宁夏就把首饰交付给了客户,唐一峰回办公室说客人很满意。并表示沈宁夏已通过了试用期考验,将晋升为公司的设计师。
谁知一打开门却发现外婆不在家里,她以为孙婆婆带外婆出去散步了,也不以为意,便径直进了厨房择菜。才摘了几棵菜,楼上的王伯拄着拐杖下楼咚咚咚地来敲门:“宁夏,你外婆趁孙婆婆上洗手间的时候,一个人出门了。孙婆婆急疯了,邻居们都出去找了,就留下一个腿脚不便的我,好通知你……”
日子照旧,每一天她都恨不得有四十八小时。转眼就到了凤凰花开,一树火焰,戴学士帽的那天。
因为喜欢设计,又想在这一行得到更好的发展,加上公司为她提高了薪金待遇,沈宁夏对于工作,真的是十二分的用心。苏嘉妮每次打她电话,她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去加班的路上。苏嘉妮对她抱怨:“沈宁夏,你又没签卖身契,至于这么拼命吗!”
以她在大学中等偏上的成绩,怎么可能获得国外设计学院的全额奖学金呢?排队也轮不到她!难道那个人真把她当傻子了不成?想到这儿,沈宁夏总忍不住想笑。只是嘴角有千斤重,无力上扬。
孙婆婆洗了水果出来,招呼她:“嘉妮,来吃水果吧。”苏嘉妮:“孙婆婆你吃。”她见孙婆婆眯着眼睛瞧墙上的时钟,便会意了,道:“孙婆婆,你有事就回去吧。有我看着外婆呢,你放心。”孙婆婆跟她也熟,便也没客套,叮嘱了两句便回了对门自己的家。
等翡翠首饰真正完成,呈现在沈宁夏面前的那一天,正是她生日的前一天。玉如意挂坠上缀满细碎小钻的不规则流苏,盈盈坠动,既古典又时尚。沈宁夏眨着眼,愣了半天后,才相信这是她设计的。
这晚,唐一峰把图纸呈给了方黎明:“方总,您知道我一向说话直接,从来不会溜须拍马说好话。方小姐真的很有设计天赋。她设计的这三套首饰,线条细腻,构思新颖,每套我都十分喜欢。”
外婆叹了口气:“我好不了了。”苏嘉妮哽咽:“外婆。”外婆捉住了她的手:“嘉妮,你跟宁夏做一辈子的好朋友,代替外婆好好陪她,好不好?”
苏嘉妮讨好地凑上来:“那我来给你做售货小妹吧?”沈宁夏斜睨了她一眼,笑道:“算了吧,你可是苏家大小姐,我可请不起。”苏嘉妮死皮赖脸地迎难而上:“不用工资,我还包你三餐,怎么样?”
房子很老旧,楼梯极窄,仅容两个人擦肩而过。阳光照射不到之处,很是阴暗。杜维安答:“我只想陪陪外婆而已。”这个在他生命中给他阳光给他温暖的老人,他唯一能回报她的,也仅仅如此而已。
进了小厨房,砂锅里的汤在灶上小火炖着,扑腾扑腾地冒着甜香。是她最喜欢的野生菌鸡汤。真正的野生菌配上山里散养的土鸡,鲜美得让人可以吞下舌头……当年每次去他家,他家人知道她爱喝,经常会煮这个汤来招待她。
杂志封面上打上了“方氏集团最佳接班人”几个赫赫大字。这几年,在方黎明的刻意栽培下,杜维安早已经是七岛城众所周知的商业新贵了。
孙婆婆瞧着他们,眼底总是隐隐含笑。她还会意有所指地说:“宁夏,你也老大不小了,不好老这么任性。女孩子家要懂得适当地撒娇,放低自己。别老是硬邦邦的,不讨人喜欢。”
教学楼是用红砖砌成的,是百年前英国人建造的,如今红砖外已经爬满了深绿浓翠的藤蔓,赏心悦目至极。这里亦是七岛大学最美的景色之一。
老板都这么说了,她这个每月领薪水的员工按他的意思做就是了。
沈宁夏装怒:“得了便宜还卖乖,罚你把所有菜都吃光。”苏嘉妮:“不要了吧?我要减肥,我要瘦成一道闪电。”沈宁夏瞄着她诱人的美胸,贼兮兮地笑:“苏嘉妮,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。就你这罩杯,就你这事业线,怎么瘦也不可能成为一道闪电的。”
沈宁夏喜极而泣,上前紧紧地搂住了老人:“外婆……”杜维安在旁解释:“我经过的时候,看到了外婆一个人坐在草地上,我劝她回去,她就是不肯……”
沈宁夏:“救命啊……有人要谋杀,谋杀闺蜜……”
很多话齐齐地涌上来,堵在杜维安的喉咙口。他知道有些话是不便说出口的。
午后的天空,云淡风轻,四周静谧得很。
沈宁夏怔在原地,一时间心绪复杂。起初她一度以为是幻觉,然而片刻后,他并没有在眼前消失。她抬步朝他走去,一步一步,离他越来越近,近得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人眼里的惊喜和激动。他颤声唤她:“宁夏……”
杜维安喂完了外婆,又拧了一块热毛巾替外婆擦脸擦手。最后,杜维安轻轻开口:“厨房里还有一个汤。你等下记得把火关了。
方黎明的手里拿了一个木质相框,里头有一张颇有年头的照片。一对夫妻含笑拥着一个齐刘海的少女,幸福甜蜜的气息仿佛随时要透纸而出。
沈宁夏只瞧了一眼便厌恶地别过了头:“你有没有远大一点的抱负啊?就他!”苏嘉妮嘁一声:“远大有什么用啊?人生这么短,我只想要我爱的人爱我就好了。那你说,你有什么梦想?”沈宁夏:“我啊,希望有一天可以拥有自己的品牌小店,不用很大,可以维持我和外婆生活就可以了。”
唐一峰拿到图稿后,久久没有移开目光。他最后合上图稿,正色道:“我想我没有找错设计师。你继续加油。”
沈宁夏给杜维安看尽了脸色,然而杜维安依旧我行我素地来看望外婆。沈宁夏有时候也会奇怪,这人是受虐体质吗?她说话都已经毫不留情面了,他居然都能忍下来。
面试的时候,沈宁夏第一眼看到颐和的唐一峰,总觉得有些不敢置信,那么年轻的一个人,居然创立了颐和珠宝,并使它在这几年中飞快发展。如今的他已经成为珠宝设计界最年轻的传奇人物。
孙婆婆打开门见是他,每每便笑道:“杜先生,你今天又有空啊。”杜维安淡淡微笑:“是啊,正好路过附近,就顺便上来看看外婆。”
杜维安却一直一动不动地站着,居然不反驳半句。因背着光,沈宁夏看不到他眼底深处静静流淌的怜惜心疼。
唐一峰收起了图稿,吩咐道:“你出去吧。有什么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。有空多去制作车间。那里比办公室更能学到东西。”沈宁夏颔首而退。
“这里是颐和珠宝公司人事部,我们收到了你的求职邮件。因本公司经营需要,正准备招聘设计师,所以打电话通知你,请于明天上午九点到本公司人事部面试。”
沈宁夏猛地出声喝道:“谁是你外婆!”
于是,沈宁夏抓住了一个重点发问:“客户有提供他女儿的喜好吗?”唐一峰这才双手抱胸,正眼看她:“客户没有提供,他表示相信我们的专业眼光。至于你到底适不适合这份工作……”他顿了顿,毫不客气地道,“是驴是马拉出来遛一圈就知道了。如果可以,我也不会拘泥于公司半年试用期的规定,会直接升你做设计师。如果不行,你打包走人。”
杜维安语气低缓无奈:“我只是想陪陪外婆而已。”沈宁夏冷笑:“杜维安,树皮都没有你的脸皮厚。这里谁是你外婆。”
沈宁夏最近总是觉得有辆熟悉的车子在自己身边出现,但那个人识相得很,再没有跟她打过照面。日子如流水般地滑过,渐渐恢复如初。
沈宁夏咕咚咕咚地喝下了几大口冰啤酒,方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:“嘉妮,我们真的毕业了。我真的找到工作了。你知道吗?我现在还感觉像做梦一样。”
负责制作的刘师傅夸赞她:“沈小姐啊,这年头像你这么肯吃苦学习,从下面做起的女孩子可不多了。”沈宁夏笑笑:“没办法啦,要养活自己啊。”
杜维安任她拉着,低低地嗯了一声:“我知道的。夏夏一直很乖。”那天被她抢白后,他也识趣,再没有喊过“外婆”两字。
此时,孙婆婆含笑从厨房出来:“宁夏,回来了啊?”沈宁夏的面色缓下来:“孙婆婆。”孙婆婆瞧着屋里头不大自然的两个人,益发误会了起来:“今天社区有个老年活动,我这就要过去了。这杜先生啊,来了很久,陪阿香说了半天的话,他还做了一桌子菜呢。”
话音刚落下不久,沈宁夏忽然走了过来,拉开了外婆的手:“外婆,他有事要走了。”杜维安见她虽然语音低柔,但语气却奇怪得很,果然下一秒,便瞧见沈宁夏面色沉沉地转过头,用唇语无声地对他说:“你走。”
唐一峰说得如此直截了当,沈宁夏自然要把神经绷紧。第二天,她便去保险库看了那客人寄存的宝石,粉钻、黄钻、蓝钻皆有,其他的珍珠宝石更不用说了。其中更有好几块质地极佳的翡翠,莹润通透,碧色如凝露欲滴。她凝神瞧了片刻,便小心地合上了丝绒盘。
苏嘉妮瞪大了好看的双眸,一副甚为奇怪的表情:“为什么?”沈宁夏垂着眼,苏嘉妮只看到她叶子般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。她的声音低低幽幽的,像是充满了挫折心酸:“没什么。只是觉得现在这个社会啊,什么都靠不住,特别是男人。”
他讪讪地说:“宁夏,我马上就走。今天你大学毕业,我只是想送你一束花而已。”平日里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,此刻的姿态却低到了极点,近乎哀求。沈宁夏直直地盯着他,而后伸出了手,直截了当地说:“给我吧。”
沈宁夏来到了荫凉的浓荫底下,取了纸巾替外婆擦额头上的细汗,再开口时嗓音已温柔如常:“外婆,我们去吃饭饭喽。”她推着轮椅,缓缓往前走,“外婆,我们食堂的杂鱼汤煮得很棒哦。你一定会喜欢的……”她的话音随着步伐的远去也越来越轻了。
第二天,在公司的会议上,唐一峰便当场宣布了一件事。颐和珠宝将派出一位设计师代表公司参赛,但这个名额将由大家的设计决定。
方黎明见他的模样,便知他有话要说,遣散了随身人员:“维安,现在办公室里就我们两个人,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。”
方黎明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,戴了眼镜,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,欣慰不已:“是啊,我虽然是个珠宝外行,不懂这里头的花头,但我看后都想买下来。能让客人掏钱埋单的设计,我想肯定是好设计。”
杜维安则把目光长时间地停留在图稿上。
苏嘉妮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主,从未识得半点愁滋味的人,怎么会懂得工作和金钱对她的意义呢。工作后获得相应的报酬,这些报酬可以供她和外婆生活,也可以应付外婆的医疗费用。
孙婆婆不知其中缘由,只单纯地以为杜维安在追求她,沈宁夏又不好详加解释,只好不作声。于是乎,这个误会便越来越深了下去。
苏嘉妮笑着探手过去,掐了掐她的脸:“疼不疼?不会一罐啤酒就喝醉了吧?”沈宁夏哇地呼痛,把手里的抱枕扔了过去:“痛痛痛!苏嘉妮,你想谋杀闺蜜啊!这么用力干吗?痛!”苏嘉妮咯咯直笑:“傻瓜,疼就表示你没做梦啊。”
唐一峰一眼就被手中的设计稿吸引住了,听了她的构思,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:“不错。就凭你阐述的这个设计理念,我敢肯定客户听后会立刻喜欢上这款设计。”
但唐一峰给沈宁夏的印象是低调沉默,不苟言笑。
如果说这锅汤是种好意的话,还不如说是对她的一种杀戮。
挥挥手告别欢乐和无奈,光阴好像流水飞快,日日夜夜也将我们的青春灌溉。
方黎明用手指摸了摸女孩的脸,低声喃喃:“宁夏……乖女儿……生日快乐!”
“维安,谁会想到我方黎明想见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必须偷偷摸摸,鬼鬼祟祟的,跟做贼一样……”方黎明的声音充满惆怅。
沈宁夏离去,与伫立着的杜维安擦肩而过,她冷冷地抛下一句话:“杜维安,你不必指望我会谢你。”
沈宁夏在电话那头含笑打趣,明显心情极佳:“哎哟,这是谁家的妞儿呢?你爸妈把你生得这么漂亮又聪明。居然一答就答对了。”苏嘉妮嘁了一声:“你也不看看我是谁,我苏嘉妮可是美貌与智慧并存的!”
杜维安的手握紧了松开,松开了又握紧,开了口:“外婆她得了老年痴呆,方先生你知道吗?”方黎明的脸色霎时凝重了起来,他长长地叹了口气:“我知道。”
客户那边很快便有了回音,表示了认可,并让他们尽快制作生产。唐一峰便索性让沈宁夏从头跟到尾,全权负责这件珠宝。
——何炅《栀子花开》
原来孙婆婆提过的那位在街头找到外婆的好心人就是他。他还做了菜,什么菜?沈宁夏转头,又愕然地发现靠墙而摆的小餐桌上,摆满了菜肴。
沈宁夏除了照顾外婆外,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之中。她又给客户设计了两套首饰。其中一套构思成在藤蔓造型上搭配粉红钻,远远瞧去,仿佛是缠缠绕绕的藤蔓下盛开的粉色花朵,极为清新自然。另一套则是用大块的方形蓝钻,设计了一套简单大方的项链、耳坠套装,整套首饰稳重又不失华贵。
外婆微笑地望着她:“嘉妮,谢谢你一直陪着我们宁夏。宁夏她很辛苦。谢谢你对她好。”苏嘉妮眼眶一热:“外婆,只要你快快好起来,宁夏就不觉得苦。”
苏嘉妮刚午睡醒来,室内空调呼呼地送来凉风,她懒洋洋地窝在清凉的薄毯里头,翻个身都嫌麻烦:“还烧菜做饭给我吃?居然有这种好事!无事献殷勤,非奸即盗。快点从实招来,你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?”说到这里,苏嘉妮忽然福至心灵了起来,发出一声惊呼,“我知道了。你是不是找到工作了?”
“网店还是继续开着。卖多少是多少……也当为自己留条后路。”
外婆其实根本已经不记得杜维安了,但她很喜欢杜维安的陪伴。这一日,竟然拉着杜维安的手,停停顿顿地说了一句:“我们家夏夏……从小……从小就很乖……很听话的哦。”
公司第一次实行这样的方法选拔,众人惊讶不已的同时又觉得很是公平,纷纷摩拳擦掌,跃跃欲试。
由于在墓地耽搁了时间,沈宁夏匆匆在菜场买了菜回家,打开门,惊愕万分地在自家的小客厅看到了杜维安。起先她还以为自己眼花了,可是她瞪眼许久,杜维安还是没有消失。
苏嘉妮抿了抿唇,反驳:“怎么会呢,我老爸就很好。”沈宁夏缓缓微笑,扯开不想继续下去的话题:“嘉妮,所以我一直说你福气好。你啊,上辈子肯定做了很多好事,所以才会投这么好的胎。”她赞叹道,“要知道投胎可是门技术活。看来你这家伙,技术活不错。”
那男子无所谓地耸了耸肩:“算了。我不要了,给她吧。好男不跟女斗!”苏嘉妮抱着杂志朝他做了个鬼脸,然后扬长而去。
最后一本!必须要到手!绝对不能让!于是,苏嘉妮不客气地道:“先生,这本杂志是我先要的。”那人是个年轻男子,闻言,懒洋洋地抬头,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,才缓缓道:“这本是财经杂志。”言下之意,是指苏嘉妮看不懂。
沈宁夏徐徐抬眼,冷漠得仿佛在瞧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:“请你离开。我不想让外婆看到你。”
上班后,唐一峰对她说的第一句便是:“首饰设计师要做得了工匠,要沉得住气,要耐得住寂寞。你能做得到吗?”
这般的厌恶,仿佛那束花上带了致命的鹤顶红,沾染不得。
母亲沈慧宜当年最喜欢的首饰便是经常佩戴在脖颈上的那块翡翠,质地亦是上佳,母亲爱之若宝。
那个人脸色一白:“宁夏?”沈宁夏眉头抽了抽,她极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:“方先生,请你别逼我。花我已经收下了。请你发发善心,马上离开,不要破坏我人生中难得开心的一天。”远处绿荫下有几个同学和他们家长,不想惹人侧目的她已经尽量把嗓音压低了。
苏母见沈宁夏坚持,便含笑道:“那好吧。那下次有机会阿姨再请你们吃饭。”沈宁夏道谢。
沈宁夏“嗯”了一声:“我做了一锅绿豆汤,搁在冰箱里。”苏嘉妮笑:“放心,在吃这方面,我是不会跟你客气的。”
“我走了,你好好陪外婆。”
做了那么多的事情还都不想让宁夏知道。这年头,很少有年轻人这么耐心、细心、有爱心,孙婆婆越瞧越觉得杜维安这个人好。她拍着胸口保证:“好好好。孙婆婆不说,孙婆婆什么都不说。你们年轻人的事情啊,你们年轻人自己解决。”
一件首饰,若是单单作为买家的话,看的只是首饰美丽的外表,而作为设计师的沈宁夏,要学会与制作师傅沟通,尽可能地把自己对首饰的想法告诉师傅,让师傅更好地理解,这样才能做出完美的首饰。每天跑制作车间,看着师傅做样板,落实形态,然后再制成金版,配上镶石,电金打磨。
天地一片安静,唯有微风轻轻拂过她的脸庞。
由于天气炎热,苏嘉妮他们拍好照片就撤退了。苏母挽着皮包走了过来邀请她:“宁夏,叔叔阿姨今天难得见到你外婆,我们一起去吃个午饭吧?”沈宁夏婉拒了苏母的邀请:“谢谢阿姨。今天是我在学校的最后一天了,所以想带外婆尝一尝学校的美食。”
司机转头问了后座上的人:“方先生,还要继续跟着小姐吗?”
杜维安站在她的对面,背对着阳光,整张脸隐在暗处,完全看不出什么神色。
苏嘉妮取出了一张五十元:“老板,这本杂志我要了。钱不用找了!”胖墩墩的老板自然瞧得出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,他抓了抓头发,为难地对那男子道:“先生,要不你明天下午再来买?”
杜维安的话戛然而止,他瞧着沈宁夏,再不言语。
苏嘉妮含泪点头:“好。”外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:“真乖!好孩子。你跟宁夏都是好孩子。”说完,她仿佛觉着疲倦,便侧了头,再度睡去。
往事又齐齐涌了上来,历历在目……一时间,沈宁夏胸口起伏不定,她猛地伸手啪的一声关掉了燃气灶,端起汤锅,把汤哗啦哗啦地倒进垃圾桶……
沈宁夏坐在右边靠窗的角落,透过车窗,可见夕阳衔山,渐渐隐去。
杜维安抬头看了她一眼,也不说话,只轻声哄外婆道:“外婆,来,再吃几口。”沈宁夏把门打得大开:“请你离开。”
对于沈宁夏母亲当年发生的事情,孙婆婆也只从沈宁夏外婆那里了解个大概,她并不清楚眼前出现的这个年轻人与沈宁夏之间的纠葛。她见这个年轻人耐心细心,对宁夏外婆照顾得这般周到,便打心眼里喜爱上了杜维安,并下定了主意要撮合他与宁夏。
方黎明把图稿递给了身旁的杜维安:“宁夏她呀,在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涂涂画画。我们给她去报画画班,教画画的老师就说,她对颜色特别敏感,画画配色很有新意。那老师还鼓励我们要给她打好基础,以后好好地让她发展……”方黎明陷入了回忆,声音渐低,怅然万分。
四周陷入了寂静。
沈宁夏在电话那头嘿嘿嘿嘿地笑,显然心情极佳:“苏嘉妮,晚上来我家,我烧菜给你吃。”
他正端着碗在喂外婆吃东西。沈宁夏脸色顿时沉了下来: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
沈宁夏不止一次地对她说:“孙婆婆,以后别让他进屋了。我跟他不可能的。”
照片是一个抓拍,杜维安正侧头沉吟,高耸的鼻和深沉的眼,搭配出了绝佳画面。摄影师捕捉到了他侧脸的完美轮廓,连长长的睫毛都根根分明。
方黎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的身影消失在了红砖墙的拐角处。藤蔓静极了,连叶片也没有动一下。亦如沈宁夏,自始至终,再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。
杜维安不语。这样尖锐如刺猬的宁夏,叫人心疼不已。
杜维安在关上门前,侧过头,轻轻地说了一句:“生日快乐。”闻言,沈宁夏倏然抬头,却看见那扇门已经关上了。
不久,沈宁夏提了大包小包回来,一头就扎进了厨房。盛夏的傍晚,小小的厨房,比火炉还热几分。苏嘉妮偶尔探身进去,满头大汗的沈宁夏总是赶着她出去:“苏大小姐,厨房又热又油腻,去外头待着吧。求你别给我添乱了。”
唐一峰冷冷地扫了众设计师一圈:“我不管你们在这个公司多久,资历有多老,但名额只有一个。一个月后,在座的每个人交一份设计稿。最后由大家无记名投票决定。一稿定生死!散会!”
也没给沈宁夏任何适应期,唐一峰直接从桌上取出了一个文件扔给了她:“公司有位客户想为女儿设计一套首饰作为嫁妆,提供了几种宝石,你可以选择他提供的任何一种宝石进行设计。但是,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,机会每个人都有,至于能不能把握,就要看你自己了。”
唐一峰道:“方总,接下来有一个亚洲珠宝设计师大赛,这是亚洲区最大的行业赛事,我想这么安排……如果拿到一些奖项的话,对方小姐日后在珠宝界的发展会很有利。您的意思呢?”方黎明连声道好,只说:“只要对她以后发展好的,你帮我安排就是。”
两人欢悦的声音仿佛银铃,一串串地撒满了整个小屋。苏嘉妮不知道,这样真实可爱的沈宁夏,也只有她与外婆、孙婆婆三人可以见到。
苏嘉妮捂住自己的胸口:“喂喂喂,沈宁夏,君子非礼勿视。”沈宁夏大笑,索性凑过去大瞧特瞧:“我又不是君子,我是女子。”苏嘉妮推着她:“我有的你都有,瞧你自己的去。”沈宁夏大笑:“有是有,不过我的没有你的有看头……”
坟前的土陶罐里,是她在春天亲手种下的百万小铃,此时粉色的花朵开得团团簇簇。沈宁夏蹲下身子,动手理了理花朵:“妈妈,我通过公司试用期了,加了薪水。而且我负责了一个客户的定制,还有提成可拿。现在的工资已经够我跟外婆和*图*书生活了,所以我不用再摆地摊了,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照顾外婆。公司对我很好,我要好好工作回报它。
隔了片刻,只听沈宁夏轻轻地问她:“嘉妮,你有什么梦想吗?”苏嘉妮捧着脸,大大的眼睛眨巴了两下,语调感性梦幻:“找一个成熟稳重有才有貌有事业,我爱又爱我的男人。哈哈,这算不算梦想呢?”
这一天,沈宁夏傍晚回家的时候特地去了农贸菜场买了猪脚,想炖青红萝卜猪脚汤给外婆喝。
盛夏的阳光,又毒又辣,仿佛是无数尖锐的绣花针,大把大把地往下撒。方黎明一直站在亮得刺眼的太阳光底下,眼睁睁地瞧着沈宁夏推着轮椅的身影慢慢远去。
沈宁夏讥笑。她的右手搭在楼梯的水泥把手上,握得极牢,缓声道:“杜维安,看到我跟外婆这样子生活,是不是让你很开心、很满足,所以你来了一次又一次。”
杜维安站在草坪上,一动不动地目送着两人离去。他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,仿佛一根细长的竹竿,十分落寞。
颐和珠宝是本城小有名气的珠宝公司,虽然不是特别大的珠宝品牌,但设计风格独特,很受时下年轻人的追捧。广撒网发出的求职邮件竟有如此收获,沈宁夏自然喜出望外:“好的,谢谢你。我明天一定准时到贵公司参加面试。”
不得不承认,他们杜家确实基因不错。当年的杜芳华和现在的杜维安在外貌方面都十分的出众。
孙婆婆走时还不忘体贴地替两人掩上门。可屋子里的两个人却陷入长时间的沉默。
“她甚至不让我见……
她的话都说得这般难听了,他还要叫外婆。沈宁夏实在是拿杜维安没法子了。
“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……良心被狗啃的东西……”沈宁夏口不择言,说了很多很难听的话,丝毫不留情面。
方黎明眼睁睁地看着沈宁夏转身离开,眼睁睁地看着她在经过垃圾桶的时候,啪地随手一掷,将一大捧他亲自挑选包扎的花儿扔进了垃圾桶。眼睁睁地看着她从包包里取出湿纸巾,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手,连指甲缝也没错过,然后将湿纸巾扔进了垃圾桶。
“方先生……”方黎明的血色似被她这个轻飘飘的称呼在一瞬间抽干了。
沈宁夏托腮做沉思状:“让我考虑一下?”苏嘉妮大怒:“这么好的条件居然还要考虑!免费售货小妹还包你三餐,不是你包我三餐!”
毕业后,沈宁夏一直忙于找工作,晚上又要摆地摊赚生活费,还要兼顾淘宝店铺的生意,与苏嘉妮的联系自然不可能像学校里那么频繁。这天下午,沈宁夏主动打电话给她,苏嘉妮倒有些受惊吓了:“你这个大忙人居然想起了我这个人的存在。今天的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啊?”
沈宁夏最后决定用翡翠搭配白钻石,用了古代流苏的构思,设计了一套翡翠如意。经过多次修改后,她把图样提交给唐一峰,阐述了所设计的作品:“这套首饰是客户送给女儿的嫁妆,想必是希望自己的女儿一生如意幸福。再者翡翠给人的感觉是很中国、很传统的。我想客户的女儿收到后还可以当作传家宝,一代一代传下去。”
沈宁夏不说话,仰头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啤酒,方轻声地说了一句:“嘉妮,这辈子,我是不会结婚的。”
沈宁夏又换了两趟车后,到了自己住宅区边上的菜市场。她一直不知,有辆车一直默默地跟着她。
两人一番嬉闹后,又继续吃喝。苏嘉妮酒意上来,忽然生出了感慨:“沈宁夏,以后谁娶你做老婆,可是赚到了。你看你,下得厨房,上得厅堂,烧菜做饭炖汤煮甜品,打扫卫生就不用说了,还会换灯泡修水管修桌椅,十八般武艺,无一不精,简直比无敌小强还小强……”
要知道此等赛事,不得奖则已,只要得奖便会在珠宝设计界一鸣惊人。
日子一天天地好起来,连带生活都有了盼头。沈宁夏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半天,最后道:“妈妈,天快黑了。我要回家给外婆煮饭了。我过几天再来看你。
杜维安好一会儿才说:“孙婆婆,你不要告诉宁夏我经常来看外婆。就算她问起,你也不要说。我不想让她知道。”
苏嘉妮从包里取出了一本杂志,愤愤不平:“怎么会不存在呢?至少本城有个杜维安啊!看看,他又登上本城财经杂志封面了。这是我路过报刊亭,从别人手里活活抢来的。”
这么多年,光阴簌簌而过,她从女孩长大成人,外婆白发苍苍,而眼前的这个人黑发浓眉,竟没多少改变。
外婆坐在沙发上,正乖乖地做着手指操——握紧放松,握紧放松。苏嘉妮凑到她耳边唤了一声:“外婆,看,我给你带了什么来?”
若是妈妈在的话,那该多好啊,她就可以给她设计无数的翡翠首饰了。她含泪仰头。这是一个永不能实现的奢望!这辈子她有无数的机会可以设计无数的首饰,可母亲都无法佩戴了。
与记忆中的声音重叠在一起。前尘往事如头顶那火辣辣的阳光,照得人满头满脸。
沈宁夏表情怔了怔,片刻,她闭上眼微笑了起来,畅快愉悦地说:“是啊,我没做梦呢。我终于毕业了,而且找到了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。我想,我妈妈一定在天上看着我,一路保佑着我。”苏嘉妮:“嗯。阿姨一定会一直保佑你的。”
沈宁夏仰天大笑:“是、是、是。美貌与智慧并存的苏大小姐。我现在去买菜,晚上给你蒸你最喜欢的蒜蓉虾,还有我拿手的酸辣鱼片、葱蟹年糕、凉拌黄瓜、山药炖鸽子,好不好?”苏嘉妮一听就流口水了,点头如捣蒜:“好好好,要要要。宁夏是个好人,大好人!”她一说完,又赶忙补了一句,“那我马上过去陪外婆。”
“宁夏,孙婆婆都这岁数了,看人错不了。这杜先生啊,是个可托付的好人。你可别错过了!”
顾客是上帝。既然客人满意了,也就代表上帝满意了。工作得到了肯定,并通过了试用期,沈宁夏亦十分开心。
这是私人高级定制。她才一进公司,就被委派如此重要的工作?沈宁夏诧异不已。不过唐一峰既然有信心给她操作,她一定要认真对待,证明自己的实力。
而对于沈宁夏而言,公司愿意给初出茅庐的她这样参与的机会,已经是万分感激了。
那时候刘师傅跟她也熟了,毫不客气地揶揄笑话她:“沈小姐,怎么,好看得都看傻了吧!这是你设计的,不要怀疑!”沈宁夏叹了口气:“刘叔,我是太开心了。”
苏嘉妮得意地笑:“当然啊。本姑娘我上辈子可能是拯救了银河系哦!所以这辈子才会长得这么人见人爱,花见花开。”沈宁夏哼了一声:“给个梯子就上!给点颜色就开染坊!你上瘾了,是吧?”苏嘉妮左右张望,嘻嘻直笑:“梯子呢?梯子呢?”
沈宁夏哈哈大笑:“我必须要考虑啊。你这么无事献殷勤,肯定非奸即盗。”苏嘉妮扑过来掐她的脖子,做凶神恶煞状:“沈宁夏,你才又奸又盗呢!”
“外婆和我都很好。只是我们都很想你……很想很想……”
今天的外婆极乖巧,合眼睡着,过了片刻,突然睁开眼,说:“谢谢你,嘉妮。”苏嘉妮一呆,她激动万分地捉住了外婆的手:“是,外婆,我是嘉妮。外婆,你认出我了吗?”
沈宁夏毫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:“我怎么觉得这个梦想比世界和平还远大?人家还只是一步之遥,你是遥不可及!这样的男人现实中根本不存在,而你遇到的概率更是小于雷劈!”
这就是默认!孙婆婆越发笃定了。她含笑道:“不是我夸哦,我们宁夏啊,可真的是个打着灯笼也难挑的好姑娘。别的不说,就说孝顺吧,这年头,哪里还能找到像她这样孝顺的孩子。杜先生,你是个会识宝的人啊。”
等苏嘉妮到的时候,她与外婆已经把偌大的校园逛了个大半。苏嘉妮是全家族出动,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姑姑姑丈全到了。大群穿了学士服的同学和家人,热热闹闹地把草坪挤满了,平素安静的校园里闪光灯不断。
苏嘉妮大叫:“离我远点……沈宁夏是只色狼,女色狼……”
沈宁夏惊住了,连围裙都没摘,便匆匆忙忙下楼,四处寻找。问了许多人,都说没看见。孙婆婆急得都快哭了。眼见天快要黑了,沈宁夏心急如焚,正要报警,却在河边的草坪上看到杜维安与外婆。
一般的私人定制,都是要跟客户进行各种沟通的。但唐一峰却只说:“客人全权委托我们制作。一来,他想给女儿一个惊喜。二来,他表示自己不是专业人士,就不提供任何意见了。请我们的设计师全权决定。”
沈宁夏搀扶着外婆瘦弱的胳膊,细声细气地哄:“外婆,来,我们回家。我今天买了猪脚,回家我给你做你爱喝的青红萝卜猪脚汤,好不好?”外婆依旧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自己女儿的名字:“不要,我要找慧宜……我要找我们家慧宜……我还没有找到我们家慧宜呢……”
沈宁夏去了颐和珠宝公司,开始了试用设计师的生涯。
半个小时后,苏嘉妮提了一大袋水果高高兴兴地便来了,嘴甜地道:“孙婆婆,也不知道你跟外婆喜欢吃什么水果,我就乱买了一些。”孙婆婆素来喜欢这个单纯甜美的孩子,也不跟她客套:“那我去洗洗,切一盘出来。”
毕业后的她,也曾去几家公司面试,但最后都没有任何音信。某一天,她在家串首饰,中途接到了一个本市的陌生来电:“你好,请问是沈宁夏吗?”她简单地回了个“是”。
孙婆婆搁下了手里的活计,语重心长地道:“为什么不可能?我看杜先生各方面都蛮好的。今天啊,他又来陪你外婆说了半天的话。如今的小年轻啊,哪里有他这么耐心沉稳的人哦。宁夏,你不要怪孙婆婆说你,你啊,别身在福中不知福。
第二天是沈宁夏的生日,也是母亲沈慧宜的受难日,沈宁夏特地为母亲重画了那套翡翠首饰的设计图,在坟前烧给了她:“妈妈,这是我工作后的第一套首饰作品。你喜不喜欢?”
方黎明撑着手臂从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起身:“你是不是想问我?为什么这些年来什么都不做?”杜维安不言,顿了许久方答:“我知道她们不肯接受。”
方黎明望着女儿纤廋的身影消失在了杂乱的菜市场内,他长长地叹了口气:“继续跟着她。”
孙婆婆自打照面,便对彬彬有礼的杜维安留下了十分好的印象。杜维安在上班时间便经常抽空去看望外婆。
那天,他见了外婆后,整个人受到了刺|激,他一声不吭地来到了方先生的办公室。
“杜维安,我跟外婆虽然很穷,可我们活得很心安理得,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对得起天地,对得起自己良心。我们不会午夜被噩梦惊醒,我们不会睡不着觉……是,我是很辛苦,可是我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通过双手赚来的,是我的血汗钱,赚得越多我晚上睡得越香。我花的时候,问心无愧。可是你们杜家呢……”
沈宁夏五指成梳,温柔地将外婆的头发梳平整,轻声细语地哄着她:“慧宜已经回家了,在家里等我们呢。我们再不回去,她可能又要走了哦。乖啦,我们回家吧。”外婆这才答应:“好,我们回家,快回家。慧宜在家等我们呢……”
“那万一客户不满意呢?”这么珍贵的宝石,若有任何闪失,她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啊。沈宁夏不得不犹豫。
时正中午,由于炎热,校园里头拍照的人已经极少了。沈宁夏一转身,看到了不远处某个手捧着鲜花的熟悉身影。
方黎明苦笑:“我想了很多的办法。但是,宁夏她很聪明……我安排人去夜市买她的东西,可每次都被她轻易识破……
这一日,杜维安又来了,孙婆婆进了厨房给他倒了一杯水,出来却见他瞧着宁夏小时候的照片正出神。孙婆婆瞧出了异样,联系到杜维安一直叫的那声“外婆”,立刻心明如镜:“原来杜先生认识我们宁夏啊。”杜维安不语,只笑了笑。
外婆辛苦了这么多年,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地等到了她毕业的这一天。当天沈宁夏起了个大早,给外婆梳洗好后,换上了一身凉爽的真丝唐装。然后打了车,早早地到了校园。
在这段时间里,唯一算得上大事的是班主任某天找她谈了奖学金和留学一事,她毫不犹豫地直接拒绝了。后来系主任、校领导分别找她谈了话,但她都拒绝了。
他大约没想过她会接受他的花,整个人明显又惊又喜。他讨好地笑着,双手捧着递给了她:“宁夏,爸爸恭喜你毕业……”沈宁夏倏然抬眸,讥笑地截断了他的话,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:“好了,花我已经收了,你可以走了。”